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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屿来信

「当飞机在晨曦中向着原本以为再没有机会踏足的遥远岛屿降落,我不禁开始想:人生里有没有一些事,开始是错的,但当你坚持去做的时候,最终变成了对的?」


文/陶立夏


回望 2013年,最意外的旅行是重回斐济。从北半球前往南太平洋的漫长旅途,穿越经度、纬度、时区与季节。从模糊断续的睡眠中醒来,向舷窗外眺望,依旧是日期变更线上的日出。灰色的海面在微光中逐渐显现,波纹如鸟羽般细微。仿佛我的眼睛熟悉了黑暗,终于看清命运模糊暗昧的指纹。


大约 500年前,麦哲伦在这片辽阔海域享受了人生最后的平静,所以他给它起了一个柔和的名字:太平洋。


当飞机在晨曦中向着原本以为再没有机会踏足的遥远岛屿降落,我不禁开始想:人生里有没有一些事,开始是错的,但当你坚持去做的时候,最终变成了对的?


就如同麦哲伦在 1519年 8月 10日率领 265名水手,根据一个毫无依据的传说和一张后来被证实是谬误百出的航海图,离开塞维利亚港,驶向并不存在的“香料群岛”。后来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他将在慑人的死寂中开辟出以他名字命名的海峡,为查理国王发现菲律宾,而最后幸存归航的 18名船员将成为第一批拥抱了地球的人。既然如此,那又有没有一些事,原本是正确的,但随着时间推移,却成了错的?


时移世易。如今我们总是以轻松的语气说“地球是圆的”,但这五个字背后的意义,就像验证它的过程一样复杂。


距离上一次到斐济旅行已过去两年多的时间,不过南迪码头区硬石餐厅的LLB还是记忆中的味道。这款由柠檬汁( Lemon)、青柠( Lime)和比特酒( Bitters)调成的饮料在这里属于非酒精饮料,最适宜在夜色渐浓之际就着涛声来一杯,为另一个悠闲的夜晚做序曲,这在附近众多高尔夫俱乐部中尤其流行。


第二天玫瑰假日( Rose Holiday)的司机将我们送到南迪机场,从那里搭乘小型飞机前往塔韦乌尼岛(Taveuni)。我提起上次旅行时的向导Tui。这名工作人员微笑着说:是,我认识他,他是我的远房表弟。他出远门去了。 


当年我在另一座小岛索娜萨里岛(Sonaisali)的渡船上遇到他时,他正坐在夕阳下弹吉他,见我到来,快步上前帮我提箱子。Tui棕色皮肤,棕色长发,深褐色眼睛,脖子上挂着雪白的贝壳项链。他说他来自盛开着食人花的遥远岛屿,已经 30岁了,却从未越过赤道线,踏足北半球。我坐在行李箱上,在热带的炎热里,那么徒劳地向他描述下雪时分的安静。


一个半小时的航程,耳朵很快适应了引擎的噪音。螺旋桨切碎气流,老旧的舷窗下是礁湖环绕的小岛,海水的蓝透着翡翠的光泽。在斐济人的传说中,有些岛屿盛产知晓财宝下落的精灵,有些岛屿盛产骁勇善战的酋长,有些岛屿培育完美的珍珠,而塔韦乌尼岛的特产是可作为粮食的芋头、椰子、卡瓦等各类农作物,所以这座岛又被称为“斐济的面包篮”。


斐济有 333座岛,这些散落在南太平洋上的岛屿居住着不同的部族,他们有各自的语言和信仰。塔韦乌尼岛在斐济的 333座群岛中位列第三,除了适宜潜水的珊瑚礁、瀑布飞泻的山峦以及惊涛拍岸的海边小村落,让它成为不可错过目的地的最主要原因是:180度国际日期变更线在太平洋上突然转弯,从这座岛上穿过。在这里,你可以于今天与明天之间自由穿梭。


远离人烟的沙滩上,孩子们爬上高高的椰子树,将绳索拴在高处,然后轻巧如猕猴般荡出去,落入海中,激起白色水花。我在悬崖上喝着冰水看他们嬉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童年。如果有一天,我结婚生子,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在这样广阔的风景里成长,拥有健康的深色皮肤和闪亮的黑色眼睛,以及能装下这整片海洋的广阔胸襟。


即便在苏瓦这样的大城市,当地人也不依赖电视、网络这些现代娱乐方式。午后,年轻人聚集在海边的体育场,为自己的橄榄球队加油鼓劲。入夜,则是亲友团聚共饮的时刻。当我们努力适应世界的变化,如同追赶越转越快、越咬越紧的齿轮,斐济人却坚持着自己的步伐,让那个来到他们面前的世界慢下来,跟随他们的脚步。所以,这是一片特殊的时空,时钟有它自己的步伐:它们耐心等待木瓜成熟,香蕉开花,等待浪潮一波一波涌来,最后终于澎湃。


最惬意的是在午后扬帆出海,风鼓起帆,我们快速在岛屿间穿行。船长会指着如同星群般散落在海上的岛屿,一一道出它们的名字,神情温柔、语气熟稔,如同描述着那些曾邂逅过的美丽姑娘。海豚不停跃出水面,护佑我们的航行。然后是幼小的鲨鱼,在粼粼波光中,时隐时现。


如果要拜访当地人的村庄,可以从名叫天堂的度假村出发,到竖着“放松,这只是天堂里寻常的完美一天”那块牌子的车库租辆四驱越野车,经过成片成片的椰树林,再翻过嶙峋的火山岩,车停在一片看似荒地的草地上,角落那块一分为二的浅绿色告示牌是证明日期变更线的唯一存在。慕名而来的人们可以在告示牌的缝隙间留影纪念。时间是看不见的,即便到了唯一可以证明它存在的岛屿,依旧如此。


告示牌边还有一座简陋的教堂,负责看护教堂的是一家兄妹四人,哥哥放下手里的吉他,害羞而骄傲地向游客说明这是全世界唯一一座建在日期变更线上的教堂。而最年幼的妹妹则悄悄问:“你从哪里来啊?那你去过瀑布了吗?”


大概是命名过附近海域内太多的岛屿,塔韦乌尼岛的居民们对岛上的一切都直呼其名,比如从黑色火山岩上飞泻而下的白色瀑布就被当地人叫作崴亚沃(Waiyevo)瀑布,与它所在的村落同名。它就在距日期变更线告示牌几十米的地方。附近各个村落来的孩子们爬上湿滑的黑色岩石,然后从顶端顺激流而下,也有孩子直接从椰子树上跳入水塘,水花四溅的同时,欢笑声飘扬。这是一项在外来人眼中颇挑战胆量的游戏。


有个小男孩从激流中探出身来,将一块黑色石子放在我手上。是黑色的火山岩,被流水磨去了棱角,和他的眼睛一样黑亮。我说:“谢谢。”他笑了笑,纵身回到湍流中。


一切都如此快,如这一刻不停、飞流直下的山泉;一切又都如此慢,仿佛我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亮般,适应了这里的悠闲,看清楚了生活的本来面目。



摘自陶立夏《岛屿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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